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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撰文/郭漢丞 |
2012/10/31發表，已被閱讀22,789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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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歲，李雲迪在波蘭華沙寫下歷史，勇奪第十四屆蕭邦鋼琴大賽冠軍，這場國際級音樂賽事，從1927年開始舉辦，在李雲迪之前，連續兩屆沒有冠軍產生，這位來自中國重慶的年輕人，坐上了空缺兩屆的冠軍寶座，不僅如此，他還是蕭邦鋼琴大賽創辦以來，第一位獲得冠軍的中國人，也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冠軍得主。現在，李雲迪給我們新的內容了，最新一張在環球唱片錄製的專輯，是貝多芬鋼琴奏鳴曲，而且是最出名的三首：「悲愴、月光、熱情」。
2000年李雲迪在波蘭揚威國際，不僅因為他年輕，還因為他是中國人，更因為他是中國培養出來的鋼琴家，他的老師但昭義也跟著出了名。可是，從蕭邦鋼琴大賽獲勝受到國際矚目，李雲迪注定要和蕭邦綁在一起，這對年輕的鋼琴家來說，不僅不是好事，更是壓力，大家認定他能把蕭邦彈好，李雲迪的蕭邦也不曾讓人失望，可是，就是蕭邦限制住了李雲迪。
看看李雲迪在環球有哪些專輯？兩張蕭邦，一張維也納獨奏會演奏史卡拉第，之後還有李斯特與蕭邦第一號鋼琴協奏曲，糟糕，又是蕭邦，難道不能不彈蕭邦？有的，之後有普羅高飛夫第二號鋼琴協奏曲與拉威爾鋼琴協奏曲。然後呢？李雲迪到了EMI，又回到蕭邦了，這次把「夜曲」錄了起來，另一張EMI發行的「Yundi: Live In Beijin」，又全是蕭邦。可能EMI認為李雲迪最擅長蕭邦，就讓他成為蕭邦再世吧？就這樣，李雲迪又回到環球懷抱，終於，他不用彈蕭邦了，重回DG就發行了貝多芬鋼琴奏鳴曲，彈那最出名的三首。
誰決定「悲愴、月光、熱情」作為新專輯的曲目？從報導上來看，那是李雲迪的想法。2012年10月25日，李雲迪第八度來臺舉辦個人演奏會，在牛耳藝術的宣傳網頁上，顯示李雲迪親自挑選這三首曲目，他說「因為它們是貝多芬作品中最具有浪漫情懷的三首作品，應該說也算是貝多芬開啓浪漫派，從古典過渡到浪漫時期的重要標誌。而我個人是非常熱衷研究浪漫派時期作品的。」
在李雲迪面對「三十而立」之時，選擇了貝多芬，可是在他手上的貝多芬，卻沒有展現新的意念，甚至，連蕭邦式的貝多芬都談不上，而是隨波逐流的詮釋，把樂譜上面的音符彈奏出來，卻沒有「三十而立」的成熟感。
話說得重了嗎？來，我們先聽聽李雲迪的「悲愴」，第一樂章從很慢的導奏開始，這是一段很重的問答，問得重，答卻很輕，那是沈重的問句，卻是虛弱的答案，這一段，李雲迪沒有給清楚表情，輕重之間少了速度的鋪陳，旋律的線條是平的，只有在準備進入第一主題時，一小段的停止，李雲迪拉長了一點時間，營造情緒。進入主題之後呢？很高明的技巧表現，觸鍵清晰乾淨，音色很純，表情很端正，可是，我認識的貝多芬，脾氣不是這麼好的，每次要加速提起音樂的份量，一段又一段加重，我總期待李雲迪可以更重一些，退卻之時，又希望李雲迪可以更輕一些，我不是希望他離開樂譜的記號彈奏「悲愴」，但是那一點點的情感變化，不就是演奏者成「一家之言」的關鍵嗎？
到了「悲愴」的第二樂章，是平和寧靜的音樂，我彷彿聽見蕭邦了，「悲愴」的第二樂章本來就帶著些許「夜曲」風格，可是貝多芬的夜晚，和蕭邦很不一樣，貝多芬的夜晚，面對的是孤寂，而且是聽不見聲音的孤寂，蕭邦的夜晚，則是在巴黎的沙龍之中，歌舞昇華之際，蕭邦卻不自覺感懷傷情。李雲迪彈奏「悲愴」的第二樂章，左手維持了貝多芬的樣貌，右手卻喚回了蕭邦，內藴的剛強與掙扎，被蕭邦的歎息聲淹沒了......
再聽下去吧，第三樂章的快板，躍動感更強，琴音晶瑩剔透，音色優美圓潤，彷彿如珠玉般灑落，很美，不是嗎？不是！貝多芬不美，羅曼羅蘭說過，貝多芬就是力的象徵，那種美不能是浪漫唯美，而是繃緊肌肉，想要沖破命運枷鎖的「力之美」。聽著李雲迪很美的「悲愴」，卻不能激起我對貝多芬的想望。
寫到這裡，我把CD拿出來，放了幾天，然後接著聽「月光」，我希望我誤解了李雲迪。比「悲愴」好了許多，第一樂章的慢板，是貝多芬寫作時的「異數」，這與古典時期奏鳴曲第一樂章快板的寫法不一樣，所以貝多芬寫著「一首像是幻想曲的奏鳴曲」。李雲迪的重點抓得很好，左手很悶，就是這個悶，讓我想見了貝多芬的面貌，右手也算悶，但音域比較高，所以悶不到哪裡去，而左右手的配合，讓「月光」的第一樂章不斷的重複，好像一直講的同樣的話，又好像話怎麼講都講不完，李雲迪控制音色的能力確實更上層樓，我終於聽到拋開蕭邦的李雲迪，他不再歎息，追上了貝多芬的沈與力。第三樂章的快板，語法是從第一樂章來的，李雲迪在那個停頓處處理得很好，停止並不是真的停止，而是蓄勢待發，準備衝向下一個滾滾洪流的句子，可是，強力的句子低迴之時，我在左手的部份，又聽見了蕭邦的影子。
「熱情」呢？第一樂章的問答太出名了，李雲迪在速度上沒有太多令人驚喜之處，力道、重量、音色、觸鍵，這些地方難不倒李雲迪，可是內藴的精神刻畫呢？貝多芬很難，難在他從古典過渡到浪漫，李雲迪說得不錯，這三首鋼琴奏鳴曲標示著古典到浪漫的關鍵，可是怎麼詮釋浪漫與古典之間的擺盪？那是成為「鋼琴家」的關鍵。在技巧的表現上，李雲迪確實成熟許多，在這三首貝多芬最出名的鋼琴奏鳴曲當中，我沒有聽到讓我驚喜的貝多芬，也沒有感覺到中國式的貝多芬，只聽見三十而立的疑惑，或許，經過這些疑惑再找尋答案，我們才能聽見成「一家之言」的李雲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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